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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生何其远（第1页）

“事情尚未败露之前，不知愧对百姓，败露之后倒是痛心疾首，痛的什么痛，苦的什么苦？嗯？”李予似笑非笑。

端坐下手的段浮帷一言不发，李予瞧了他片刻，端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，面无愠色，眉目舒展，分明是如画美色，却能从中透出千重大山一般沉重的压力，压得段浮帷不敢抬头看。

那温和的声音缓缓传过来，似深林清泉绵绵，却带着不易察觉、能深入骨髓的凉，回过神时段浮帷已是遍体冰冷：“长生药能否控制人心，没吃过的人说不清楚，可是我看他们一样能跟着分一杯羹，难道说没吃过也能被控制？那他们怎么不觉‘愧对百姓’？莫不是还没清醒？”

此话听得段浮帷冷汗涔涔，可李予还没说完：“若这药真有一传十十传百的本事，你们大梁朝廷还有清醒的人吗？”

“让一群鬼迷心窍的糊涂蛋去查命案，这黎民百姓、天下苍生如何安心？”李予和声细语道。

室内片刻安静，李予放下茶盏，继续说：“段大人问我今日来还想要什么真相，我也想问问大人，朝廷有几个清醒人？”

“这、这，仙长……”段浮帷坐立难安。

李予知道他为难，体贴地说：“不要紧，人心隔肚皮，旁人心思如何，料想段大人难以知悉，那不妨就说说段大人你，你可清醒？”

“下官、下官、下官羞愧。”段浮帷满面涨红，额角细密的汗水连成珠，一串儿一串儿地往下滚。

“奇也，怪也。”李予手抚扇背，偏过头与王唤说，“你说怎么回事？这一个个妙语连珠、八面玲珑的风云人物到了我的面前都只会说些‘羞愧呀’、‘无能啊’的话了？”

“尊长澄澈，让旁人无地自容。”王唤说。

他瞧了王唤有一会儿，才想：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，但驴嘴里能吐出玉珠。”

紧接着就听那能驴口吐玉珠的祥瑞问：“孟宁在何处？”

“贼首潜逃在外，官府也在大力追捕，若能将其捕获，必当斩首示众。”段浮帷回答说。

“最好如此。”王唤冷笑一声，责问道，“参州往鄢州的晚江商道是哪家把持？怎么不在那群‘愧对百姓’的官员里？这可是拐子畅行的两大通道之一，全然由朝廷把控，就这么不闻不问？仙门的罪业仙门背，但你们如此向仙门问罪，如何能令人信服？”

“廷尉府近来正在调查此案，涉案官员已押入大牢，等待秋后问斩。”段浮帷道。

“押入大牢？不见得吧？我看那元凶在高堂上坐得稳呢。”王唤冷漠道。

“……此案涉及复杂，元凶究竟是谁难以定案。”段浮帷嗓音沉缓。

“段大人这是打算一羞到底了。”王唤讥讽道。

“商道修筑是为供商人通行，其中鱼龙混杂难免有所缺漏。”段浮惟越说声音越小，到了最后已然听不清。

“聚宝楼之案持续十余年，其中数万黎民被迫卷入其中，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，你一句难免缺漏就想将这数万条人命一笔带过？”王唤拍案而起，居高临下。

段浮帷嗫嚅。

“是，朝廷的事仙门管不了，可这天下的百姓不只是你朝廷的百姓，也是我仙门的百姓。今我仙门的百姓遭人蒙骗，含恨而终，就是天道也不能怪我们插手。段大人，朝廷不愿动手，仙门可以帮你们动，朝廷不愿查的案子，仙门可以帮你们查，朝廷不敢抓的人，仙门也能帮你们抓。只是我们到底是习武的莽夫，下手也没个轻重，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得担待着。”王唤冷硬地说。

李予放下茶盏，落在案上砸了个脆响，他拍了拍王唤的腰，将他拦下了：“来时听萧大侠说，段大人乃名臣崔煜乾之徒，与师傅一脉相承，为人公廉，执法严峻，亲戚请托拒绝，熟人馈赠不受，不畏强权斩罪王，坚守本心爱乡民，深受百姓爱戴。故而我二人才想上门，请段廷尉上书朝廷，为百姓们讨个公道。岂料段廷尉明知宗室祸乱，仍要自欺欺人，逢迎权贵。原来朝中名流也只是——浪得虚名。”

堂中安静，落针可闻，唯树叶沙沙，送来几分躁动，一如当年乱蝉浮躁的夏日。

崔煜乾一身布衣，走上离开昭京的小路，一旁拉车的驴子等得不耐烦了，尥着蹄子哼了几声。

“老师，我该怎么做？”段浮惟同样布衣相送，他望着眼前的老人，眼中难得迷茫。

“别人怕的你不能怕，别人不敢说的你要敢说，别人不敢请的命，你要敢请。”崔煜乾坐上驴车渐行渐远，这条路他来时走了半辈子，走时不过两三日，可他没有下一个半辈子走回来了。

段浮惟转头望向窗外，这是第几个夏了？

“你要做陛下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刀，你要忠于帝王。”崔煜乾的声音伴着轱轮声远了。

“为这一场长生，权商勾结，官员助纣为虐大开方便之门，朝廷却任由凶手逍遥法外。”李予低声陈述。

“可你不能为虎作伥。”崔煜乾叮嘱道。

“十余年间，上万百姓被倒卖他乡，赠予鬼怪换取丹药，葬身血池骨海不得轮回。”李予越说越急切。

“为官一任，造福一方，你不能见百姓受苦而无动于衷。”崔煜乾道。

“官人们要长生，百姓的命要谁来偿？”李予继续诉说。

“你不能忘了！”崔煜乾震声呐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