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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问渊一仰身,斜斜倚着柱子,上下打量她,“你不甘心吧?”
柳芸五指紧了紧,“我听不懂表兄在说什么。”
许问渊抬手往下指:“手都绞成麻花了,还说不是?”
看来是那日二人对上的那一眼教他看出端倪了。柳芸福至心灵,猜测他许是有什么个中把柄要给她,便道:“表兄有话还请直说。”
“看来你还算不得蠢,就是自恋了点儿。”许问渊凉笑,先刺了她一句,这才道,“我在藏书阁的那阵子,常见七嫂的几个陪房往门房去,特别一个姓姜的,每每归来,都走一步看一步,时不时整理袖笼,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。”
柳芸听罢,只觉他是被关出毛病来了,一放出来便没事找事,她才不想又被当枪使,于是道:“各房的小厮婢女们时常往门房走,不是寻常事儿吗?娘家有个什么寄送往来的,实在见怪不怪。许宅御下宽宥,就连得脸些的嬷嬷都能拿门房来回寄信呢。”
许问渊只是笑道:“我这种时常干坏事儿的人,自然能看出不同凡响的端倪了。我派些人手给你,你尽管去查,肯定不简单。”说罢,便自行回柳氏身旁去了。
柳芸站在原地,默了半晌,一会儿抵触被他们母子作筏子,一会儿又感受心里那股子奔腾翻涌着的不甘之意。就这么吹了半晌的冷风,再抬眼时,眸中已是疑窦满结,对于许问渊送来的人,自然是收下了。
***
这日难得放了晴,云湄唤人在庭院里摆上一张红木小榻,拢着一件水红色的鹤氅往上歪。许问涯连日不着家,倒是记得要赔她披肩一事,一水儿的好皮子往清源居送,云湄有时很是感慨,喟叹道别人家的郎子就是好。
乔子惟照旧时不时给她寄信,信上事无巨细地提及近来的迁贬,他性情耿直,一上任便得罪了不少人,看得云湄心惊肉跳,再三劝他韬光养晦,毕竟乔家没什么倚势,乔子惟却头一回与她冷着声气儿说话,字里行间都是对官场腐败的控诉,并严词说若他不出面,一地生民注定暗无天日,他既为官,如何能置元元黎民于不顾?
云湄隔着信纸,都能料想到他吐字的铿锵。
她很是头疼,这样不会变通的人,往后若是与他夫妻同体,估计用不得多久便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。倘或当真出事,依云湄的性子,她是不会与谁人一块儿共患难的,自小的经历使然,云湄万事尽皆以保全自己为先,元狸就是个例子,亲缘更淡些的乔子惟便更不在她的不离不弃范围之内了。
她捏着信件左右斟酌,最后提笔透露了句:自己这厢快要事毕了。若乔子惟不能领悟,便随了他去罢,大不了她解决了便宜爹,在洞庭自立门户便是,横竖算起来,她六亲都不在了,自起门楣窝居起来,谁人
又会管她。
云湄蜷在躺椅上,脑子里过着纷乱的念头,又想起江陵那边频频传来好信儿,她很快便能功成身退了。每每思及此,脑海里便会不应景地划过许问涯的脸,心里有什么牵扯着,像弦丝一般细密的一线将她吊着,可云湄不乐意去深想。她的未来,是早便擘画妥善了的,她不愿半途为着什么不实际的妄念,而去整个儿地偏离掉。
想太多有何用?至时候时机成熟,到了该走的地步,照旧得痛快地走。
所以啊,索性就不去自寻烦恼。
冬阳晒得浑身暖融融的,云湄昏昏欲睡,承榴却从来不消停,也不知打哪里交道来的姐妹,三两个凑在一块儿踢毽子,姜姑姑叫她们仔细脚下没扫净的雪,俱都不听,云湄料想要出事,这不,她还没闭上眼呢,承榴便砰地一声摔得结结实实,她那些狐朋狗友顿时指着她捧腹大笑,云湄以宋浸情的面目示人,是个极好的主子,她们便也不怕冒犯,凑过来叽叽喳喳说着承榴的窘态。都是还没及笄的小婢女,天生天长的灵泛劲儿,绘声绘色起来,云湄听了都要笑,又加上适才没能褪净的困劲儿,笑容的弧度忘了把控得当,待得反应过来,几个小婢倏而噤了声,恭谨朝廊下施礼:“七爷回来了!”
云湄潜意识是极其心虚的,听了这话,一骨碌便从小榻上爬起来,睡意潮水般褪了个干净,念头后知后觉地浮上来,这才恍然,方才自己是在为与宋浸情笑起来迥异的梨涡而心虚。
她借着系鹤氅的动作背身过去,悄悄抬手摸了摸颊畔,后怕之感不住翻涌,也不知刚刚究竟有没有笑出那对儿梨涡来。
扭过头,许问涯高挺的身影正从对门的游廊上绕下来,待得近了,可见他眼下青影浅生,显见地没睡好。弈王从封地被召回禁庭,他这些日子自然忙坏了。
云湄欲要关心两句,他倒是先行握住了她的手,“这么凉?”
云湄感受他指腹摩挲过她的指骨,道:“不冷,看小丫鬟们嬉闹,那灵动劲儿,瞧着身上便跟着活络了。”
许问涯颔首,“我看你们是挺开心的。”
这话说得模棱两可,云湄眉尖一跳,思考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,找个合理的由头去试探他……譬如求他画幅画,将他看到的瞬间记录下来呢?
正斟酌词句,姜姑姑倏而脚步匆匆地打院门里进来,她鲜少有这般火急火燎的时候,照面先瞧见许问涯,眼里心虚之色一闪而过,这下预备要汇报的却不大好说出口了,一时站在原地,憋得脸颊都泛了红。
云湄直觉不妙,一面吩咐人给许问涯除衣洗尘,想把他给打发走,转身时一面压声问姜姑姑:“出了什么事儿?”
许问涯却不由她牵拉着进内室,站在廊庑下停住步子,扭头问:“娘子有什么为难么?”
姜姑姑这下如同被架在了火上,只能先含糊其辞地说了句:“后宅里的事儿,不敢麻烦七爷……”一边使眼色要云湄跟她出院子。
云湄便当即冲许问涯说:“不碍的,我去去就来。”言罢匆匆提裙出了院门。姜姑姑来回巡睃,看看许问涯,又看看云湄的背影,咬牙跟上去了。
许问涯立在风口,面上那层温润褪尽,盯着云湄离去的方向,也不知是为冬风所扰,抑或如何,那双极黑的眸子些微眯起来,莫名显出几分思忖斟酌之意。
半晌,他没有选择提步跟上去,而是依云湄所安排、希望的,在仆从的簇拥下转身回了房。
***
云湄跟随姜姑姑在通往前院的双面廊上走着,一边侧耳谛听,只闻姜姑姑难掩担忧地道:“明湘依言把近期的手札规整起来,待要送去门房时,那柳姓表小姐身旁的一个婢女非说明湘捡到了她的家伙什不愿归还,要搜她的身。”
一听柳芸的名字,云湄便暗道不好。果不其然,将将走至花苑,便见两道女婢的身影拉拉扯扯,伴随着争执声互相推搡。她还是到得太晚了,云湄提裙下踏跺时,远处花圃之内传来啪嗒一声,明湘极力护在衣袖中的手札跌在了满丛芳菲里,恰逢冬风一刮,里头书写的秘辛哗啦啦地翻动起来。
那婢子当即指着手札,飏声道:“你说是去门房送信,可送信需得这般鬼鬼祟祟的么?就是你捡了咱们小姐院里的账本,还藏着掖着,指不定心里头琢磨着什么勾当呢!”
这手段放在云湄跟前还是低劣了些,不过涉及手札,她顿住步子,静立旁观,一时没有妄动——谁知道对方只是寻常的找茬,还是获悉了她的什么把柄,才有意发难。
那婢子不大像是知晓内情的样子,但也有意探究,对罡风揭晓的书页内容十分关注,可惜风拂的那一瞬间着实太快,令她没能捕捉得到。她横竖只一口咬定那就是自家账本,教云湄听得暗暗凝眉,旋即摆出一副关怀模样,上前道:“浅儿,你这是怎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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